北京话多种口语语料的副词强调标记研究

2022-12-12 10:01:54 来源:教育快报网

作者:鲁莹(北京联合大学师范学院副教授)


【资料图】

北京话在现代汉语中的地位极其特殊,它不仅是最具影响的北方方言之一,与当代汉民族共同语——普通话更是渊源深厚。近二十年来,真实自然的口语研究得到了空前繁荣和发展,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家把口语当作语言研究最直接、内涵最丰富的对象和材料。其中,北京口语在汉语中具有特殊地位,是现代汉语和汉语史的重要研究对象。

北京话研究成果丰厚

北京话的研究价值大、角度广、成果多,其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五个方面:一是以北京口语为基础的汉语语法研究,二是北京话语音格局的实验语音研究,三是早期北京官话教材研究,四是北京话口语中的虚词与话语标记研究,五是北京话的社会语言学及京味文化研究。其中,第四个方面体现了汉语学界对北京话口语的关注,主要内容包括对北京口语中语义虚化的实词、语气词、副词及话语标记等的研究。

基于北京话的副词强调标记研究

如果把北京话研究中表达语法功能的词汇标记归为一类,表达篇章功能的词汇标记归为另一类,那么,凸显言者立场和态度、表达强调功能的标记应该是后者的一个次类。我们所说的强调标记是指表示强调语义、具有强调功能的虚词。评注性副词是学界历来比较关注、强调研究比较集中的虚词类别。它在句法上处于命题外层,其基本功用是对相关命题或述题进行主观评注,表达言者/作者对于命题的主观态度和立场,留下“自我印记”,具有篇章功能。总的来说,北京话口语中强调标记的使用频率高,强调的语义来源类型典型,研究价值较大。

我们搜集、标注了不同类型、多种来源的北京话口语语料,包括以北京口语对话为脚本的经典影视口语语料、相声剧本及北京人真实口语语料,建立了北京话口语语料库,使其便于检索。基于以上北京话多种口语语料,我们从与强调语义密切相关的肯定、否定,及近年引起广泛关注的反预期(Counter-expectation)和意外(Mirativity)三种语义范畴中,选取表达强调语义的三类评注性副词,比较、论证北京口语中强调语义的不同来源和语义类型。

上述三类专题副词,一是以“硬是、硬”“果然、显然”“分明、明明”为代表的肯定类强调副词标记,二是以“偏偏、偏”“恰恰、恰好、恰巧”“千万、万万”为代表的反预期和意外类强调副词标记,三是以“并、绝”“根本、压根儿”为代表的否定类强调副词标记。我们比较近义副词的共性与个性,不仅在同一语义范畴下比较语义相近的虚词,也要考察某些虚词内部的多种语义表现,在此基础上挖掘比较不同语义范畴向强调语义演化的共同特点和规律,以期彰显特点,深入、细化研究。

副词强调标记的多种语义来源

我们的研究内容与研究结论也随之三分化,要而言之:

首先,从肯定义到强调义的演化。肯定的焦点在于强调的内容,说话时可以用对比重音表示,对比重音往往落在“硬是、硬”“果然、显然”为代表的强调副词上。其一,“硬”作为现代汉语常用的评注性副词,由表示“(性格)刚强;(意志)坚定”的形容词发展而来。与“硬”一样,“硬是”也是现代汉语常用的评注性副词。《现代汉语虚词例释》将其解释为“跟‘硬’相同,常表示态度的坚决”。由于评注性副词“硬”“硬是”包含说话人的视角、情感和态度,因而具有主观性(subjectivity)特征。我们在共时语料的基础上,利用语法化“连续环境”理论,分别考察了“硬”和“硬是”由评注性副词语法化为反预期标记的环境和路径。文章发现“硬”的语法化是一个[施事性][言者主语][可控][有界]等参数变化推动的重新分析过程,而“硬是”的反预期标记用法,则是受后接动词短语所指的困难程度和实现与否的影响,根据“质的准则”进行语用推理的结果。由于二者经历的语法化过程不同,因此不同阶段的语义特征也存在差异。

其二,“果然”的基本语法意义是表示事情发展与料定相一致,可以指明预设、表达焦点、评价及传信;“显然”则表示情况和事理十分明白,容易理解,带有强调语气,现代汉语的“显然”还保留形容词的用法,不过副词含义虚化明显,已从“直接显露、表现明显”过渡到说话人对命题高度肯定或否定。“果然”与“显然”的共性都有指明预期、强调事实的功能,差别在于,前者强调与预期相符或不相符的语篇证据,后者则凸显的是基于事实之上强烈的言者信念。

再者,从反预期义、意外义到强调义的演化。反预期是违反预期,意外是超出预期。比如,通过定量统计与定性分析,我们考察了“偏”和“偏偏”的高频共现项与语义特征,发现它们不仅共现偏好不同:与“偏”高频共现的是第一人称代词,谓语表达非现实事件;与“偏偏”共现的是第三人称代词,谓语表达现实事件;且语义特征上也有差异:“偏”常表示主观违逆,旨在凸显言者视角、情感和认识,具有主观性;“偏偏”多对应客观违愿,更侧重于帮助说话人实现对听者认知的调控——促使其放弃原有立场而采纳另一立场,最终使会话双方对客体的识解达到平衡,具有交互主观性。结合汉语双音节化的历史发展事实,我们认为“偏”和“偏偏”的语义分工是语言形式和意义相互选择的结果。

诸如此类,“千万”和“万万”从大数量数词演变至今,数词与副词的角色同生共存。作为评注性副词,两者在句法功能与使用环境上既平行又对立,以情态表达作为句法佐证。通过对情态动词的共现分析,我们发现它们的个性远多于共性,因其语用本质存在根本差异。这其中,“千万”专注于建立认同立场,“万万”则以评价客体、构建主体两种立场为主职,虽也能实现双方的交互,但交互与认同并非典型功能,且有逐渐让渡于“千万”的趋势。进一步而言,意外因素通过语用迁移使“万万”受限于肯定语义,而“千万”呈现的是对可能事件与现实事件的反预期表达,由此呈现出“千万”与“万万”语用机制的参差貌态。总之,“千万”与“万万”形似实异,将其句法表现、情态表征、立场表达及预期表型串联起来,就会看到它们之间平行又对立、聚焦对分散、单调对丰富的多样特性。

最后,从否定义到强调义的演化。否定历来是焦点敏感结构,特别是有些副词只能或主要出现在否定语境中,称作“否定极项(Negative Polarity Item)”副词,一般研究认为它们加强或强调了其后的否定语义。我们从否定极项副词“并、绝”“根本、压根儿”入手,探索否定表达与强调表达的语义关联。

我们以北京口语语料为蓝本,逐个考察了四个否定极性副词的使用条件。比如,现代汉语的“并”作具象义副词时多是黏着语素,与其后单音节动词组合为双音节动词;一旦用作虚化意义就不再黏着,多修饰动词。与此不同的是,“绝”用作相对具象的程度义副词时是独立的,其后谓词一般也是形容词而非动词。在语义特征上,“并”和“绝”都能加强否定,不过否定的内容不同,一个是加强否定语气、否定某种看法,另一个是表达没有任何可能性、无例外。前者意在否定旧预期,引入新事实,后者通过否定例外的可能性而加强语力。

再如,副词“根本”表示从头到尾、始终、完全的意义,“压根儿”表示根本、从来的意义,“根本”形式上是小句状语,功能却超越了所在小句,提示现有命题是对另一个命题的否定。这与表示引述性否定的“并”异曲同工;“压根儿”是极小量否定极性副词,遵循正向梯级中的推理原则的话,否定极小量则意味着否定全量。这又与“绝”有些类似,体现了否定表达与强调语义关联的不同路径。

强调表达作为人类语言的普遍表达,其概念和规律并非无迹可循,它总是与否定、肯定、量的表达如影随行,这些语义范畴是比较典型的强调表达的语义来源。其中,否定是焦点敏感结构,肯定具有认知的显著性,量是话语中的新信息,都值得强调表达为之“驻足”。通过考察北京话口语语料中的副词标记,我们发现,它们触发强调语义的实质在于触发预期:说话人的否定表达违反了听话人的预期,肯定表达确认了听话人的预期,量的表达偏离了听话人的预期。所以,强调表达的本质是说话人对听话人预期的回应,是说话人与听话人博弈的现场,也是说话人的信念与现实概率在语篇交互的结果。如上,由虚词标记着手,能考查强调表达的句法形式;从语义来源着手,能区分强调表达的语义类型。

【本文为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北京自然口语语料库的强调标记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19YYC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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